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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衍武的父亲洪禄承,年轻时气质出众,是个标准的美男子。
可如今他卧病在床半年,头发白了大半,已经没那么好看了。
尤其是那黄暗瘦削的脸颊,眼角腮旁的皱纹,全都在证明一个道理——生病的人真是容易老。
此外,他原本还是个高身量的人,也是因为染上腿疾,才养成了弓腰驼背的习惯。
现在无论哪个熟人,见到他如金钩大虾米一样攒在床上的样子,总会感觉他凭空矮了不少,就像是活抽抽儿了。
说起洪禄承的这个病,完全是因为“十年运动”
时期,单位监督他劳动改造,把他长期安排在寒冷潮湿的防空洞里打理杂物仓库才染上的。
从去年年底起,也就半年的时间,他的腿自膝盖以下由起初的发麻、发酸,很快发展到了疼痛、糜烂,以至于现在藏在被子下的两条小腿都已变得一片乌黑,烂成了血污一片。
众所周知,久病在床的病人很容易得褥疮。
所以为了少受点儿罪,洪禄承每天还要坚持忍疼挪动几次身体。
而就在刚才,正当他一如既往用肘部撑着上半身,挣扎着想要挪动时,却突然感到一阵乏力。
结果力度失控,一下就牵动了小腿的疮口,引发了一阵格外钻心的疼痛。
不过,洪禄承尽管摔倒在了床上,头上疼出了豆大的汗珠,但他还是咬住嘴唇,执拗地攥紧拳头,不肯哼出半声来。
女儿洪衍茹正在堂屋熬药,他怕女儿听见。
片刻后,疼痛似乎略微轻了些。
洪禄承喘息了几下,一狠心,扶着床头他又重新坐起来了。
这感觉怎么说呢?就像万千细针一齐刺着他的腿。
他的汗无疑出得更多了,可毕竟还是立住了。
就这么着,他就生抗着,直到钻心的疼痛又衰减了些,才再次咬牙硬挺着一点点挪动。
许久许久之后,在颤颤巍巍中,他终于完成了预定动作,带着满身冷汗靠在了床头。
洪禄承长长舒出一口气后,闭上了眼。
挪动之后往往是腿最疼的时候。
为了好受些,他常像这样把眼闭上想事儿。
这种时候,他往往就会温习起有关洪家祖辈的故事,和他一生所走过的路,因而也总会萌生出一些说不清的怅然和迷茫……
洪禄承是1917年1月27日生人,农历是民国六年的正月初五。
算下来,1977年刚好六十岁整。
他与妻子王蕴琳是在1937年成的亲,一直以来相敬相爱,携手至今已育有三子一女。
他生活中大部分都很普通,尤其是共和国建立之后。
可要是非从他身上找到些什么特别符号的话,那恐怕就来自于他的家世了。
因为他并非生于普通人家,而是生于解放前京城顶级的富豪世家——素被称为八大宅门之一的洪家。
在我国,谈世家,谈富豪,要有个分类,并不能拿来一锅烩。
1949年以前,京城的富人阶层很复杂,既有交替登上政治舞台的新执政者,也有前清一系遗老和北洋废官家族,甚至还有逃难至京的俄罗斯王公贵族。
而即便是豪商富贾,也因资金来源或是经营内容的不同,存在“官僚资本”
与“民营资本”
的差异,有着“新实业派”
与“传统行商”
的区别。
洪家历来以买卖兴隆和善于经营为京城百姓所称道,是最典型的传统商人代表。
在解放前,京城流传着一个有关老字号商铺的顺口溜——“头顶马聚源,脚踩内联陞,身穿瑞蚨祥,腰缠四大恒,品茗吴裕泰,落座龙顺成,大摆洪门宴,延年齐仁堂。”
这其中的“大摆洪门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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