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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他说,“哇!
哇!
这么说,如果我没理解错,你将会花好几年,拿个学位,然后你会找一份像我这样卑微的工作,一份你今天可以轻易找到的工作,就为渺茫的机会,等待你拿的学位也许某天会帮助你……被人发掘。”
他深深呼吸,啜他的红茶,咕哝地说着什么医学院、法学院,还有“真正的工作”
。
我脸上发烧,一阵罪恶感涌上心头。
我很负疚,我的放纵是他的溃疡、黑指甲和酸痛的手腕换来的。
但我会坚持自己的立场,我决定了。
我不想再为爸爸牺牲了。
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咒骂自己。
爸爸叹气,这一次,扔了一大把豆蔻子到嘴里。
有时,我会开着我的福特,摇下车窗,一连开几个钟头,从东湾到南湾,前往半岛区【东湾(EastBay)、南湾(SouthBay)和半岛区(Penisula)均为旧金山城区】,然后开回来。
我会驶过弗里蒙特附近那些纵横交错、棋盘似的街道,这里的人们没有和国王握过手,住在破旧的平房里面,窗户破损;这里的旧车跟我的一样,滴着油,停在柏油路上。
我们附近那些院子都被铅灰色的铁丝栅栏围起来,乱糟糟的草坪上到处扔着玩具、汽车内胎、标签剥落的啤酒瓶子。
我驶过散发着树皮味道的林阴公园,驶过巨大的购物广场,它们大得足可以同时举办五场马上比武竞赛。
我开着这辆都灵,越过罗斯·阿托斯的山丘,滑行过一片住宅区,那儿的房子有景观窗,银色的狮子守护在锻铁大门之外,塑有天使雕像的喷泉在修葺完善的人行道排开,停车道上没有福特都灵。
这里的房子使我爸爸在喀布尔的房子看起来像仆人住的。
有时候,在星期六我会早起,朝南开上17号高速公路,沿着蜿蜒的山路前往圣克鲁斯。
我会在旧灯塔旁边停车,等待太阳升起,坐在我的轿车里面,看着雾气在海面翻滚。
在阿富汗,我只在电影里面见过海洋。
在黑暗中,挨哈桑坐着,我总是寻思,我在书上看到,说海水闻起来有盐的味道,那是不是真的?我常常告诉哈桑,有朝一日,我们会沿着海藻丛生的海滩散步,让我们的脚陷进沙里,看着海水从我们的脚趾退去。
第一次看到太平洋时,我差点哭起来。
它那么大,那么蓝,跟我孩提时在电影屏幕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有时候,夜幕初降,我会把车停好,爬上横跨高速公路的天桥。
我的脸压着护栏,极目远望,数着那缓缓移动的闪闪发亮的汽车尾灯,宝马,绅宝,保时捷,那些我在喀布尔从来没见过的汽车,在那儿,人们开着俄国产的伏尔加,破旧的欧宝,或者伊朗出产的培康。
我们来到美国几乎快两年了,我仍为这个国家辽阔的幅员惊叹不已。
高速公路之外,还有高速公路,城市之外还有城市,山脉之外还有峰峦,峰峦之外还有山脉,而所有这些之外,还有更多的城市,更多的人群。
早在俄国佬的军队入侵阿富汗之前,早在乡村被烧焚、学校被毁坏之前,早在地雷像死亡的种子那样遍布、儿童被草草掩埋之前,对我来说,喀布尔就已成了一座鬼魂之城,一座兔唇的鬼魂萦绕之城。
美国就不同了。
美国是河流,奔腾前进,往事无人提起。
我可以进这条大川,让自己的罪恶沉在最深处,让流水把我带往远方,带往没有鬼魂、没有往事、没有罪恶的远方。
就算不为别的,单单为了这个,我也会拥抱美国。
接下来那个夏天,也就是1984年夏天——那年夏天我满21岁——爸爸卖掉他的别克,花了550美元,买了一辆破旧的1971年出厂的大众巴士,车主是阿富汗的老熟人了,先前在喀布尔教高中的科学课程。
那天下午,巴士轰鸣着驶进街道,“突突”
前往我们的停车场,邻居都把头转过来。
爸爸熄了火,让巴士安静地滑进我们的停车位。
我们坐在座椅上,哈哈大笑,直到眼泪从脸颊掉下来,还有,更重要的是,直到我们确信没有任何邻居在观望,这才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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