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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样说,算是回答了我。
他没有说明白,他是否真的找了政府。
但他抱怨我的电话肯定坏了,害得他怎么也打不通。
其实我后来才知道,他根本没有我的电话号码,天晓得打电话是怎么回事。
最后,他要了一辆出租车,花了五十块钱,几乎花完了身上所剩的钱,才找到我所在的大学。
看来他遇上了恶意司机,被当做冤大头宰了一刀。
当然没什么要紧,他视金钱为身外之物,出手总是很大方。
总之,他联系了政府也打了电话坐了小汽车,做完了一个大人物该做的一切事情,才碰到我的一个熟人,由对方领着到了我家里。
他说他不信找不到我,事情果然如此,不费吹灰之力就完成了长途奔袭稳准狠直捣我家的奇迹,而且带来了另一个我不认识的后生。
现在好了,到家了,他脱下外衣和手表,脱下鞋子和袜子,搓着脚趾上的汗泥,眼睛四下里溜,很惊讶我既没有真皮沙发,没有直角平面大彩电,没有彩色喷塑墙面和情调调光射灯以及镭射音响双声道卡拉OK——他对都市生活的知识,比我丰富得多。
我说镭射音响的花销太大,一张碟就要四五十块钱。
他纠正我的错误,说哪止呢,一张好的碟少说也要一两百块。
我说,涨价了么?他说,从来就是这样。
我不服气地说,我一位朋友前两天买的就是这个价,是正版碟。
他说你那不是三个D的,不是数字的,真正耍音响的人哪还要那个呵?
我不懂三D,不敢往深里谈,只好默认他的指导。
他洗完澡,穿上我的衣服,笑着说他早就知道不需要带换洗衣物。
他向家里人说过的:少功叔是什么人?到了他那里,还怕没衣穿没饭吃没工做?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我们这次出去,就是要仗少功叔的势……他这样说着,手已亲热地拍到了我肩上。
我把他的手打下去。
我说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不过,先住下来再说吧。
我把他们送去旅馆里住下。
登记的时候,我发现他现在不姓马,在身份证上的姓已经改成了胡,这才知道他爹死后,母亲养不活那么多娃崽,只好把他过继给胡家。
他的一个弟弟和一个姐姐也送了人。
魁元在胡家上小学,上中学,日子过得还不错,只是尚未“压字”
,所以还不能继承财产,也无法独立门户。
所谓“压字”
,是一种正式入族仪式,一般在继父的葬礼后举行。
族中长者唱入族者继父的名字,继祖父的名字,继曾祖父的名字……唱一切尽可能追溯得到的父名,差不多要唱完大半本族谱。
这是为了让过继者承继祖业和祖德,防止他以后带着财产回归原来家族。
在他们看来,“字”
是神圣的,姓名是神圣的,亡人姓名更有一种神秘威力,可镇压邪魔,惩罚不孝,保佑后人。
魁元说,胡家的底子不算薄,有一栋大屋,有牛又有马,只可惜老家伙寿太长,八十七岁了还下得田,去年三月间发病卧床,又咳痰又咳血的,看样子差不多了,没想到他死着死着又活过来了……你说这是怎么回事?他惊讶地瞪大眼睛。
他的意思是,他至今还没有熬出头,还没压字因此也就没有胡家财产的所有权。
这太令人苦恼。
因此他不能老等,得进城来另找出路。
同锅
马桥人没有同宗、同族、同胞一类的说法。
同胞兄弟,在他们的嘴里成了“同锅兄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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