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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定下激烈跳动的内心,尽量平静道:“这么晚了,嫂子怎么还没有歇着?”
她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我。
窗棂处漏进来的风拂着烛光飘忽,映得她在地上的身影,忽长忽短地变着形。
往事和现实交错中,令我有一种错觉,我仍在永业三年,秦中大乱的噩梦中,而珍珠只是梦中的一个鬼魂。
脚上的痛惊醒了我,不,这不是梦。
我努力坐起来。
她没有过来扶我,一手叉腰,一手微笼着高高隆起的肚子站在我对面,轻轻道:“对不住,我吵醒你了。”
她的脸在阴影处,看不清她脸上的诚意,唯能感到那目光冰冷地看着我,就跟小时候她冷着一张俏脸,携着紫玉牌来检查各个院子一样。
那时无论多有资历的婆子或是执事都得对她微弯腰,恭恭敬敬地称她一声:“珍珠姑娘好。”
我有点冷,咽了一口唾沫,拉起了被子包着自己,微靠在枕上,“嫂嫂还没睡呀。”
“飞燕去神谷入口接大夫去了,干娘年纪大了,白日里受了惊,早早睡了,我也不敢惊扰。”
她微微移开目光,慢慢移过来坐在我的身边,指了指我脚边的一袭薄被,“我想着你的被子有点单薄,便取了一床来,再说我也睡不着,索性守着你吧。”
她葱白细嫩的手指有些局促地拨弄着鬓边簪着的一支珠花。
我心中一动,这支珠钗我见过。
以前于飞燕一直托我保管,因为那是他苦命的娘亲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刚到子弟营,势利的连教头总找他碴向他敲竹杠,于是他便老让我替他藏着。
于飞燕既然将这支珠钗赠予她,可见是真心爱上她了。
然后我注意到她穿着一身粗布衣服,头上身上除了这支珠钗,也没有任何首饰了,这几日在神谷生活,也知道这里的人们只以后面半山腰的田地种些农作物为食,或是从“菊花镇”
处采得菊花子培育这种具有奇特医效的菊花,秘制金疮药,并一些渔猎之物偷偷潜下山到汝州城中换些什物为生。
有时遇到南阳山的土匪封山,便无法出谷。
我不禁心中感慨,大熊还真过起了采菊东篱下的生活,只是如此太过清苦。
我便暗中打定主意,等出谷后,定要从君记中悄悄调出些银子来接济大熊。
只是大熊性格刚烈,得给一个不伤其自尊的借口才好啊。
孩子们的压岁钱?嫂子和干娘的见面礼?
我正想得出神,珍珠轻轻开口道:“那一年,原三爷同飞燕攻入西安城中,救了大伙,也救了我。
那天晚上,南诏兵正好起了内讧,看守我的士兵忙着到前面去打仗了。”
珍珠笑道,“我们几个出去便是一场混战,夜黑风高,根本不知道哪个是自己人。
眼看就要被人乱刀砍死,他就像天神一样出现,救了我。”
一说起于飞燕,她的眼神和表情都柔和下来,双颊泛起玫瑰色,因怀孕而微微变圆的脸愈加娇美丰艳,柔柔道:“他被贬为罪员,我便跟着他。
一开始他老对我吼……说什么大老爷们,不要娘们贴在屁股后头跟着。”
我和她同时笑了起来。
我几乎可以想象着于飞燕顶着大胡子,对人发飙的样子。
“这些年日子虽清苦些,可是他对我真的很好很好。”
她低眉顺眼的,一副小媳妇样,再无半点在紫园统领几千号人那大丫头的傲气。
我在心中啧啧称奇。
我们一直聊着,几乎把珍珠和于飞燕这几年的事聊光了,珍珠还是像在紫园那样的稳健成熟,一点也没有提我这几年的生活。
不知不觉,我们迎来了一阵沉默。
我看向脚边珍珠取来的薄被,被角上绣着一枝粉艳的桃花,让我想起了初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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