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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光辉终于从广州回来了,在沈华珠已收满第两百零六封信的时候。
她记得那天他穿了一身西装,梳着三七分的油头,手里却拎了一袋和他打扮不符的糖炒栗子,见她从单位楼里出来,有些紧张地把栗子递给她,说是刚炒出来的,等凉一凉再吃。
沈华珠已经一个月没有收到他的信了,她很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大概是故意没告诉她他要回来了,想给她惊喜,可她不喜欢这样。
如果所谓的惊喜要建立在一段时间的担惊受怕上,那还算什么惊喜。
所以对于他用栗子示好,沈华珠并不买账,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党光辉再傻也知道她在生气,但信里的豪言壮语回到现实就变成了秃噜嘴,想哄哄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耷拉着脑袋跟在她身后,她去哪儿就跟着去哪儿。
沈华珠觉得他这行径有点像无赖,跟着她赶也赶不走,也不说话,她都搞不懂他了,他到底想干什么。
她受不了先停了下来,问他是不是打算跟着她回家。
党光辉被她问得老脸一红,忙不迭摆摆手,说他只是想送送她。
沈华珠颇为无奈,将他领进了一家茶馆,打算坐下来好好谈谈。
茶馆大堂人来人往有些嘈杂,沈华珠要了个包间,党光辉想挨着她坐,但暂时还没那胆子,老老实实坐在了她对面。
问他什么时候到北京的,他说早上五点多到的,先找了个宾馆临时住了下来,这两天再找个落脚地,准备在北京扎根了。
问他在北京打算以什么营生,他说回广州又倒了几笔小生意,攒了一些钱,他想在北京弄个门面卖服装,从广州那边进货。
他的回答和沈华珠所想的相差不大,没有关系门路,他不可能进国营单位,除了打打杂,最有可能的就是当个体户了。
她自己倒觉得这样还不错,毕竟也能糊口饭吃,但一想到她母亲,她心就凉了,在母亲眼里,这个体户不是摆地摊儿的就是投机倒把的二道贩子,就跟以前在天桥卖艺的没什么区别。
党光辉见她沉默,以为她对自己的计划不满意,顿时有些无措,试探地问说如果她不喜欢,他可以去看看厂里有没有招工的,就不知道招不招外地的。
沈华珠不是打击他,国营厂挤破脑袋等着进去的人排队都到八达岭了,就是招工也轮不着他。
党光辉听了很是懊恼,那怎么办?
沈华珠一狠心,索性和他挑明了,就算他有那个运气能被招进厂里,那也不过只是个普通工人,她父母是不可能看得上的。
所以不管个体户还是进厂子,对她父母来说都一样,想娶她,两个字,没门。
党光辉听了瞠目结舌,当下被打击得不行,虽然他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但沈华珠就这么直白地告诉他,他感觉心像被石碾子碾过一般,瞬间成了碎渣。
她说这话的意思是不打算接受他吗?这就是她一直不给他回信的原因?
沈华珠看他那颓丧样儿着实有些可怜,但这些话她必须先告诉他,如果他连争取的勇气都没有,那她就当过去这两年全喂狗了,也不会跟他说,她一直都在等他。
连喝了三碗大麦茶,党光辉似乎重新获得了力量,他坚定地对她说,只要她愿意和他在一起,他会努力让她幸福,努力让她的父母接受他,他没有父母,他会把她的父母当作自己的亲身父母去孝顺。
好话谁都会说,沈华珠故意刁难,她凭什么相信他。
党光辉把手伸进西装内侧的口袋里掏了掏,拿出一本存折递到她面前。
沈华珠疑惑地打开一看,这本折子居然是今天刚办的,户名是她的名字,账面余额写着十万,后面盖着名为何彩凤的章,应该是银行职员的名字。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又数了几遍后面的零数,确定的确是十万块。
那时银行没有通存通兑,存折本子存入支出都是手写,党光辉说这是他这两年挣的,坐火车的时候怕被偷被抢,便打扮得像逃荒的,一路也没敢合眼,到了北京换了身衣服才去银行存的钱。
他自己还留了点钱打算开店用,以后赚的钱还都归她,只要给他留点饭钱就行。
这本子里的钱不是聘礼,只是他想给她看到他最大的诚意。
沈华珠觉得手里这本存折很烫手,她还是不敢相信他就这么轻易地将全副身家都给了她,她何德何能得他如此信任?
要知道在八十年代银行没有电脑,开户也不需要身份证,报个名字就可以了,取钱只认这一本存折,也就是说存折在谁手上,钱就是谁的。
她的工资不过才涨到一百多,这年头谁家出个万元户都是了不得的事,广州的钱真这么好赚吗?
沈华珠实在没法收下这钱,一来他的辛苦血汗钱她承受不起,二来这钱的来路……
党光辉难得猜到了她的想法,虽然能够理解,但还是感觉有点受伤。
他说钱很干净,她不用担心。
沈华珠觉得自己怀疑他的品行有些过分了,她向他道歉,但钱她万不能收下,不属于她的东西她不会要的。
党光辉突然有些激动,抄起存折本似乎想撕了,沈华珠急忙拦住他,他疯了是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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