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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老家一带,我原本就不是特别熟悉,如今它经过改造,对于我就是双重的陌生,到这里和到火星没有区别。
经过一条长长的水泥路时,陈尚龙指着左手边宽阔的水面说:“这个鱼塘现在我包下来了,里面全是好鱼。”
眼前的鱼塘似曾相识。
陈尚龙说:“就是以前我们来玩的水库,后来周围拆了,水库还在,荒了好几年,前两年我包下来,把它一直扩展到江边,高科技养殖。”
“怎么高科技?”
“鱼塘边上装了很多仪器,有测水温的,有监测鱼饿了还是饱了的,仪器显示出各种数据,我们就根据数据来喂饲料,加温降温什么的。”
“你说得我都想住到里面去了。”
我看着安静的水面说。
“每隔一阵子,我们就用一艘小船在水里来回开,螺旋桨使劲打水花,让鱼在里面到处乱窜,这样不是有活力嘛!”
“生于忧患养殖法。”
我说。
陈尚龙哈哈大笑。
在一幢夸张的建筑前,陈尚龙大叫:“到了,下车!”
我看到一幢来路不明的楼房,第一层大约是得克萨斯风格的;第二层疑似北宋风格;第三层有点儿像南美洲战时风格,颜色花哨,但千疮百孔的样子。
最关键的是,这幢楼房居然是三层的,在本地民居中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少数村官、老板之类的房子也是三层,但都低调地往地下发展,第一层的一半露在外面,看上去比两层楼高,足够谦卑又不失优越。
陈尚龙家则是满满的三层,如果有地下室,那就是四层,如果有阁楼,那就是五层,我羡慕不已,开玩笑说:“这个房子卖给我吧,我如果住这里,就专门拿一层做健身房,再专门把顶层拿出来做朗诵场地,排满沙发,供二十来个真假诗人抽烟喝酒,直面风雨。”
陈尚龙说:“你有时间住回来我就卖给你,我一直劝我妈住到小区里去,住在这里我不放心。”
院子很大,当陈尚龙的老母亲沿着院子的中轴线迎向我们时,我仿佛看到了她背负着宽阔的时间和空间。
她居然还健在,真是一件神奇的事。
她至少有七十岁了,陈尚龙是她的小儿子,上面有一个哥哥,陈尚虎,死了;再往上还有一个姐姐,陈尚梅,已经回到了老家亳州,七八年前,当我和陈尚龙还在读大学时,陈尚梅就已经有了孙子。
我问过陈尚龙,“为什么你们兄弟姊妹三人都隔着十几岁呢?”
陈尚龙回答说:“先有的姐姐,但父母想要儿子,就继续生,在陈尚虎之前,怀了两胎,流产一个,夭折一个。”
“那为什么还要你呢?有了陈尚虎就儿女双全了,你纯属多余呀!”
“有了陈尚虎,陈尚梅也出嫁了,他们就又想要个女儿。
那就继续生,在我之前,怀了两胎,流产一个,夭折一个。”
我有点儿惊悚:“那夭折的两个,是男是女?”
“第一个是女的,得病死的。
夭折的第二个是个儿子,长到五岁,淹死了。
至于流产的两个,没法检查是男是女。
我应该是排行老七,我妈妈生我的时候四十岁。”
我完全不能理解一对夫妇为什么如此这般地不断生孩子,而且在经历过流产和夭折这么大打击之后还能一切如旧。
后来我知道,我的外婆也累计怀了十个孩子,流产四个,一个十二岁时淹死了,留下舅舅、姨妈和母亲五人。
这百分之五十的存活率大概也是很低的了,但陈尚龙家的存活率只有百分之四十三,这些数字背后,是大面积的死亡。
后来,我的父母想要一个女儿,结果七个多月流产一个之后继续努力,第二年就生下了妹妹,也就是说母亲在两年的二十四个月里怀孕了十六个月。
生命力是不可理喻的,也是不可抗拒的。
我们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陈尚龙母亲坐在我们对面的八仙桌边,继续剥大蒜,这件事她做了几十年,可能再也停不下来了。
在漫长的艰难的日子里,大蒜成了陈尚龙他们家伙食的亮点,甚至成了精神上的寄托。
我们喝茶,抽烟,沉默。
我问陈尚龙:“除了鱼塘,还搞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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