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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近指限义。
我一直暗暗觉得,在语言中着意而顽固地区分他人的空间位置,可能纯属马桥人的多事,没什么必要。
至今为止,人们觉得完全够用的中文普通话,还有英文、法文、俄文等等,都不作这种区分。
多少年后,我再到马桥,又听到了满耳的“渠”
字,又见到了一个个面容熟悉或陌生的——渠。
我没有见到作为“渠”
的盐早。
我想起当年他经常帮我们挑柴,也曾屡屡被我们逗耍,比如常常乘他不备,偷了他的农药,拌了谷子去毒老鼠,毒鸡鸭,毒鱼虾,或者干脆拿到供销社退钱换面条,让他背了不少黑锅,挨村干部的骂。
我特别记得他着急时的样子,一脸涨红,额上青筋极为茂盛地暴出,见到谁都怒气冲冲,对我们更是恶狠狠地嗷嗷嗷直叫,表示对我们涉嫌作案的怀疑。
但这种恼怒,并不妨碍他后来还是为我们挑柴或担别的什么。
只要我们见到他的肩空着,笑一笑,打个手势,他还是咕咕哝哝朝重物而去。
我没有找到他。
村里人说,龙家滩的什么人喊他去帮工了。
至于他家里,是不必要去的,也是万万不能去的。
他的婆娘醒得很,连饭都不会做,在田里薅禾,薅着薅着就一***坐到泥巴里去了,就这么个人!
我还是去了,在人们嘻嘻窃笑之下走向了那张黑洞洞的门。
我看见墙上挂着几个装种子的葫芦,还有很多狰狞的干蛇皮,像五颜六色的壁毯。
我看见主妇果然蓬头垢面,脑袋奇大,吃下去的饭都长了这只头似的,额头上亮着一处显眼的疤花,不知是如何留下来的。
她该笑的时候不笑,不该笑的时候突然哈哈大笑,老熟人似的亲热让我有点怪异。
她端来一碗茶,莫说喝,就是看一眼,碗边上腻腻的一圈黑污也让我恶心好半天。
有这样的主妇,家里的地肯定平不了,比外面的地还坎坷崎岖,行走时一不小心就可能扭伤脚踝。
各种颜色的衣物,其实都成了一种颜色,一种糊糊涂涂的灰暗,乱糟糟地堆在床上。
主妇突然从那里面拖出一件东西,吓了我一跳。
那件东西居然有鼻子眼睛,居然不哼一声,在刚才的哈哈哈大笑下也不曾惊醒,任凭三两只苍蝇爬在他紧闭双眼的脸上。
我差一点疑心他是个死婴——主妇只是拿来做做样子而已?
我匆匆给了她二十块钱。
这当然有些吝啬,也有些虚伪。
我本来可以拿出三十块、四十块、五十块或者更多的钱,但我没有这样做。
打发二十块就够,是我没有明言的权衡和算计。
二十块做什么呢?与其说是对盐早的同情,不如说是支付我的某种思念,赎回我的某种歉疚,买来心里的平静和满足,也买回自己的高尚感。
我想到二十块钱就可以做到这一切,其实很便宜。
我想到二十块钱就可以使自己迅速地哼起歌来,就可以使自己迅速地摆弄起照相机,就可以马上离开这个恶心的破房子然后逃入阳光和鸟语,实在是很便宜。
我想到二十块钱就可以使自己今后的回忆充满诗情充满玫瑰色的光辉,实在是很便宜。
我原封不动地放下茶碗,走了。
晚上,我住在乡政府的客房里。
有人敲我的门,打开来,黑洞洞的外面没有人影,只有一筒圆木直愣愣捅进房来。
我终于看清了,随后进来的是盐早,比以前更加瘦了,身上每一块骨节都很尖锐,整个身子是很多个锐角的奇怪组合。
尤其是一轮喉骨尖尖地挺出来,似乎眼看就要把颈脖割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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